11/

夕宁刚睡醒有点晕乎，但宋琛抽搐的嘴角令她秒速回血。

你笑什么？

……没。

宋琛干脆放弃了这一局，直接锁了屏把手机仍一边。然后憋出一个职业假笑：打赢了，开心。

夕宁想起头一回在便利店，这人打赢游戏后也忍俊不禁，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夕宁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沙发，问：他们人呢？

回去了。

那你……"

你睡着了，东西被人拿了怎么办？

哦，所以这人留下是为自己看东西的，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

宋琛慢腾腾的从书包里翻出两张试卷，压了压平递给她：喏，你卷子。

夕宁接过卷子，发现上面多了几个铅笔记号。

错了两题填空，帮你标出来了，还有……

一本书被他用一根手指顶了过来。

似乎还略带嫌弃的样子？

书还你。宋琛说。

好看吗？

……我没看。

夕宁很认真的安利：我觉得写挺好的，你要不要看看？

宋琛脸抽搐了两下，回道：不用了，我不怎么看小说。

好吧，夕宁收了书，说：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的。

宋琛脸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夕宁想了想，解释说：我现在不睡了，东西不会丢的，而且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宋琛琢磨这是礼貌客气的意思，还是赶人的意思。但夕宁语气平淡，既没有嫌烦，也没有期待，说白了，就是刚睡醒的死鱼眼，丝毫没有情绪的波动。

算了，随便吧，他琢磨不出来。

宋琛随口道：帮你看了这么久东西，你不请我吃个饭？

夕宁：……

我作业还借你们抄了呢。

等我一下。

夕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陈心仪打来的。她回了条短信，实话实说自己睡着了没接到，又说在学校吃个晚饭再回家。

回完短信，开了个静音，才抬起头问宋琛：火锅行吗？

宋琛挑挑眉：真请啊？

夕宁：嗯。

宋琛起身：今晚没机会了。

他忽然倾身，手伸了过来。宋琛手臂长，稍稍弯腰就能够到桌对面，夕宁下意识的侧身避了避，结果自己的书包就被提了起来，下一秒已经背到了宋琛肩上。

喂，你拿我书包干嘛？

她背的是纯黑的布包，就是挂了只白色的小猫……

和上回钥匙上挂的是同款，只不过稍微大了些……

这人背着不怕违和吗喂……

好像也不是很违和。

甚至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夕宁跟下桌：你去哪？

宋琛往店里走去。

正值饭点，火锅店的人很多，一手拿三五碟酱料的客人，端盘子和开水的服务员，还有各个方向瞎窜的熊孩子……夕宁好不容易才追到宋琛背后，伸手就要去抢书宋琛肩头的书包。

而宋琛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忽然一个侧身躲过，夕宁抓了个空，脚下一滑向前摔去，前面正好路过一个小哥，手里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锅底。

夕宁：——！！！

心说完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一，二，三……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夕宁睁开眼，抬起头，正好撞上宋琛的目光。

12/

其实宋琛也没多想，平日里跟男生闹惯了，放在桌上的饮料零食要是手速不快就会被打劫，所以练出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技能。

他确实听到了身后有人靠近，但没想是谁，那人几乎一出手他就自然而然的避过去了。

接着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自己手边冲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热锅，宋琛脑子一热，下意识的迅速回身拦住了那个人。

没想到是夕宁，直直撞在了自己胸口上，还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夕宁反应倒是很快，瞬间直起了身。她确实受了惊吓，人一受惊就容易生气，况且她还是个起床气很重的人。

眼下，夕宁把锅一股脑的甩给了宋琛：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拿走自己书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往店里走，还莫名其妙的突然来个侧身，自己又怎么会得摔这么狼狈？这么一想，真是又惊又气！

宋琛还停留在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的余惊当中，稍有些愣怔的看着夕宁，问道：没事吧……

没事。女孩嘴上说着没事，方才的死鱼眼顿时已经活灵活气——充满了敌意。

她睡得半边脸通红，眼睛也湿湿润润，一生气仿佛要滚出100度的开水来，鼻翼微微皱起，鼻头圆圆挺挺的，叫人忍不住想掐。

宋琛头一次发觉，社会姐也有像小孩子的时候。比如现在，像极了幼儿园小朋友一觉睡醒后，发现自己玩具被抢了，捏紧小拳拳两眼通红的样子。

突然，对面桌一阵爆笑。

宋琛和夕宁同时看去，只见陈小白脸都笑红了，指着夕宁的脸问：你脸咋了？

夕宁愣了三秒，突然就明白刚才自己刚睡醒的时候宋琛在笑什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靠……这一条条拉链状的睡痕。宋同学，我记住你了。

艾力说：我们换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就等你啦。

这是一张大方桌，U型的沙发位，姚翔接过夕宁的书包，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进去。

夕宁坐进去后，右边还空出一个位，而另一头的过道位已经被陈小白占领了。

显然这个位是留给宋琛的。

夕宁屁股又往里面蹭了蹭，直到再蹭就要坐姚翔腿上才停下，抬起头，微笑着说：宋同学，坐。

宋琛：……

这么嫌弃的么？

夕宁看向大家，有点内疚的说道：不好意思，你们应该叫我的。

陈小白：本来想叫你的，都怪宋琛非要打完一局游戏。说着乜了一眼宋琛，内涵的笑笑，喊都喊不走，估计是坐数学满分对面打游戏可以吸欧气吧。

菜已经上齐了，桌上还有套餐里送的三瓶啤酒。

陈小白起开一瓶，摇了摇问道：谁想喝？

艾力先推掉：我不能喝，我爸发现我喝酒会生气的。

给我吧。夕宁接了过来，还没搁桌上，就被宋琛抢过去了。

宋琛：谢谢。

夕宁：？不是，这人什么问题？

陈小白又开了一瓶：没事，还有。

姚翔看了宋琛一眼，自以为会意三分，接过陈小白手中的啤酒道：我来，我今晚住校没人管。

陈小白：那最后一瓶……

姚翔：唉呀妈呀，磨磨唧唧，你自己喝了不行吗。

宋琛灌了一口啤酒。

发现夕宁盯着自己，于是问她：想喝？

夕宁：嗯。

宋琛给她：呡一口？

夕宁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谁要和你间接接吻？

结局是宋琛点了两罐旺仔小牛奶。

夕宁有种被调侃了的感觉，但艾力喝的还蛮开心的。

作业写完了，大家都如负释重，话题也渐渐聊开了，姚翔和艾力堪称八卦信息塔，再加上陈小白实力捧哏。夕宁觉得这一顿非常舒适，因为自己只负责吃低头就行。

陈小白一直好奇艾力脸的事，下午被姚翔踹怕了，现在喝酒喝上头又提了起来，问艾力道：不会是你爸打的吧？

艾力摇摇头：我爸从不打我，他可宠我啦。

夕宁正默默下着虾滑，手一抖，一整盘都掉进去了，溅了好些汤汁出来。

她忙拿纸巾擦桌子：抱歉……

姚翔说：没事没事，一会用铁勺子捞起来就行……你没烫到吧？

没，我没事。夕宁看向过道位的宋琛说，宋同学，借过一下。

宋琛没动。

夕宁：我去弄点蘸料。

宋琛撕开了一张湿纸巾，递给她说：手擦干净了再去。

13/

夕宁小时候吃火锅，蘸料都是爸爸调的，后来再也找不到那个味了，索性也不想吃火锅了。

面对满满一长条的酱料，不知从何下手。

想着想着，感觉身后来了人。

回过头，不出意外的是宋同学。

这人今天的存在感不是一般的高。

宋琛见她在蘸料台前杵了好一会儿，问：

喜欢什么口味？

……都行。

那你尝尝宋氏神仙蘸料。

……好。

夕宁嘴上是这么说，但看到成品的时候难免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分明就是酱油加了几圈小米辣嘛！

回到位上，夕宁拿筷子点了点，呡进嘴里。

怎么样？宋琛看着她，眨了眨眼。

夕宁瞬间联想到了二哈下巴搁在主人腿上，摇尾巴的表情包。嗯，有画面了。

还行。略带高冷的回答。

宋琛推给她：那这碟给你了。

夕宁挑眉：你是不是不想要了就给我？

不要拉倒。宋琛推回去。

我要！夕宁按住他手。

桌上忽然有点安静。一抬头，另外三人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目光慈祥得像校门口卖烤红薯的老奶奶。

继续继续，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姚翔转向陈小白，装模作样的问道，宁学神那两题怎么错的？

陈小白：这你要问宋琛，他发现的。

姚翔扶额：这孩子怕不是个缺心眼？

艾力九点前要到家，大家吃饱就直接结账了。

其他人回学校，宋琛和夕宁直接回家。

姚翔问夕宁：你怎么回去？

夕宁：走回去。

……姚翔看了眼宋琛，不是，我的意思是，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要不让宋琛……

缺心眼陈小白再次上线：他们住一起，自然是一起回去，不劳翔哥操心。

14/

火锅店往家走，一路上都热热闹闹的：酒吧，网吧，烟酒行，五金店，烧烤档……一家连着一家，男男女女在门口抽着烟聊天，女孩穿着黑色的吊带或短裙。

宋琛想到了那天晚上的夕宁，不由得脑补夕宁站在这些人中的画面，但怎么想怎么奇怪。

太社会了，不合她气质。

夕宁套上校服不用说，就是乖乖女，家长老师们最喜欢的那一款，加上她那双水灵水灵的无辜的大眼睛，估计黑的说成白的也没人会怀疑。

但即便是夜店打扮，也依旧是清冷清冷的范儿，别说风尘气了，就连烟火气都没有。

宋琛脑中蹦出一个很诡异的词组：仙女蹦迪？

你在想什么？夕宁忽然问道。

嗯？宋琛一下没反应过来。

夕宁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上面好大一个「大保健」的标牌，你盯那好久了，想进去看看？

宋琛：……

夕宁两手插口袋，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调侃调侃你的模样。

她的外套很大，一直包到大腿，露出两条校服裤也是哐啷哐啷的。

宋琛想到亲戚家里养的毛绒绒的小猫，一洗澡就变成了原来的三分之一大。

宋琛问她：你外套怎么回事？怎么落在食堂后面了？

夕宁想了想，说：下午写题写累了，就去后面散了个步。

宋琛顺口接道：然后就脱了个衣服？

夕宁斜他一眼，反问：你好好的，去食堂后面干嘛？

宋琛实话实说：是打扫卫生的大爷捡到的。

夕宁继续呛：那你又知道他就是在食堂后面捡的了？

宋琛心想，这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就长了张嘴。

进家门前，宋琛问：社会姐，你家人不管你喝酒吗？

夕宁插进门锁的钥匙，停住了。

管的，但那是她爸。现在，她不知道，她还没试过。

倒是可以试一试。

她回过头。

楼梯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点点幽光从外侧的小窗漏进来。少年站在家门口，左手插兜，右手随意的搭在门把手上，身侧轻轻的倚在门边的墙上，显得身形修长。

少年面上看不出表情，双唇轻轻的抿着，却让人感到一种压力，或许因为他高，也或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左眼微微发光，像黑夜里的碎钻，而另外半边脸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夕宁咽了口口水，淡淡的回道：不知道。

说完进了门。

第二天早读的时候，夕宁感到四面八方投来奇异的目光。

上课看小说被老师砸粉笔头都没这么多人往她这看。

一下课，艾力坐在她前桌的位子上，转过头，压低了声音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但真的不是我们啊！

夕宁：？

艾力：你不知道？

夕宁：？

艾力：有人在朋友圈发了你们两的照片。

夕宁：？

艾力摇摇头：哎，我直接给你看吧。

艾力翻出手机相册，屏幕朝向桌子，

夕宁看到照片，不由得蹙了蹙眉。照片拍的就是火锅店里，她摔到宋琛身上的那一幕。这个拍摄角度，确确实实就是个拥抱，公开秀一脸恩爱，还挺甜的那种。

真不是我们拍的啊。

嗯，我知道不是你们。

这角度一看就不是从他们那桌拍的。

艾力说：姚翔已经叫他们删了，但很多人都保存了……怎么办？

夕宁把手机还给艾力：什么怎么办？

艾力脸上一瞬间写满了找谈话、找家长、检讨、批斗、退学……等字眼。

夕宁心想，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做到如此生动而丰富的程度。

夕宁正在整理要交的作业，一眼看见了数学卷子上的两个铅笔记号，从笔袋里拿出一块天蓝色的小橡皮，慢条斯理的擦掉记号，说：又不是真抱，拍啥？

河豚鱼绝对不这么想。

夕宁想了想，确实。

现在不比从前，高中生谈恋爱已经不是大事了，但是河豚鱼这个班主任比较不同寻常，夕宁有次看见她的教案里夹了一本几近翻烂了的《弟子规》。

不过，河豚鱼自己不也怀孕了么？或许可以稍稍理解一下？

果不出所料，大课间的时候，夕宁就被叫到了河豚鱼的办公室。

河豚鱼正在泡茶，见夕宁来了，说：坐。

夕宁：谢谢，没事。

她怕一坐下又是一番深度交流。

况且站着还有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

河豚鱼呡了一口不知什么花的花茶，缓缓说道：这件事嘛，老师已经知道了。其实没事的，老师理解。

夕宁惊了。

不过下一句话，夕宁就明白了河豚的用意。

只要你期末考进年级前10，老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等，就这？

就这！！？？？

夕宁用了整整一节化学课，怎么解释都想好了，结果河豚鱼说完这句话就放她回去了？

也行吧，夕宁解释都懒得解释了，河豚鱼觉得她在谈恋爱就谈恋爱吧。

反正她本来也要考进前10的。

15/

虽然朋友圈被删了，也没人敢在学校论坛里明目张胆的开贴。

但小群里，大家都在默默吃这个暗瓜。

比如高一某姐妹群——

「啊啊啊啊是篮球社的那个宋琛吗？？」

「啊啊啊啊是年级第一的那个宋琛吗？？？」

「什么？他还会打篮球？这是什么宝藏男孩？」

「tm听说还是级草！！！」

「我真是艹了这种人为什么不在我们班！瞧瞧我们班那帮憨批！」

「人家理科2班你去啊？？你倒是去啊！？？？」

又比如某高年级养生泡茶群——

「哎，年轻真好！」

「我高一怎么过来的？」

「我知道这个男生！三人篮球赛好像是冠军！」

「姐妹们冲鸭！」

「比不过比不过，瞧人家两口子多恩爱。」

「妹妹也很好看啊（大哭」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琛发现有几个人在盯着自己看。

他拿筷子点了点陈小白的餐盘，我身后五点钟方向，有几个人奇奇怪怪的。

哪里啊。陈小白一看过去，那几个人赶紧看向别处，他干咳了两声说，琛哥，人家看的是你，不是我们。

宋琛：我背后被人贴了什么吗？

陈小白：你不知道吗？你照片都被传疯了。

宋琛一头雾水：我的照片？哪张照片？

陈小白鬼祟一笑，艳照。

宋琛正夹菜的手停了下来。

陈小白心想，这人不会当真了吧？

陈小白：哎呀，就是你跟夕宁在火锅店里的照片

宋琛沉默了一会，说：发我。

陈小白：嗯？

照片发我。

20块。

陈小白本是开玩笑，没想到宋琛反手一个20红包发了过来。

陈小白欠的辣条还没还呢，突然就有点内疚。

发了没？宋琛挑挑眉。

在发在发，原图有点大。陈小白赶紧换成4G网，紧紧盯着进度条，好了！

宋琛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陈小白问：你都不看一眼吗？

宋琛漫不经心的说：回去看。

陈小白：还以为您多当回事呢，早知道刚才不那么急吼吼了。

……

当晚，夕宁留了晚自习，把最厚重的几本练习册写完就不用带回家了。

晚自习是7点到9点半，夕宁不到9点就写完了练习册。

她悄悄打开手机。

艾力已经把照片发给她了，顺带一些不知从哪收来的聊天截图。这些聊天咋咋呼呼的，看得夕宁强忍住笑。

她同桌是个一心学习的人，都忍不住凑过来问：你在看什么哦？

夕宁抿抿嘴：段子。

诶，你也会看段子啊？

嗯...

你在哪看啊？

看晚自习的老师拿三角尺敲了两下讲台，同桌缩了缩脖子，继续写作业了。

夕宁叹了口气。

她突然有种错觉，好像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一种很遥远的不真实感。

上了高中以后，似乎很少有事能让她开心或不开心了。

随即而来的，是一种空落。

就像看着远方的烟花绽开，突然间意识到与自己并无半点关系。

当烟花散尽，那些片刻的欢愉，终究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回家前，夕宁删去了相册里的所有照片。

16/

客厅里没人，夕宁径直回了房间。

一开灯，夕宁被吓了一跳。

陈心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机往桌上一拍：你谈恋爱了？

夕宁不是没想过这张照片会传到陈心仪那。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看来还是小看了信息传播的速度。

毕竟叶先生在他们市的教育圈里，也算是个人物，差点忘了，他还是她们高中校董会的一员。

夕宁回道：没有。

陈心仪说：我不瞎。

夕宁面不改色：照片里的不是我。

陈心仪笑了一声：我自己女儿我看不出来？

你不信算了，夕宁走到课桌前，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笔袋，我今晚还有卷子没写。

陈心仪突然一把抓过笔袋丢到墙角。笔和尺子哗啦啦的全部翻了出来。

你给我坐下，陈心仪指着窗台，你和我说话什么态度？

夕宁看了眼墙角散得一地的笔，安静的坐在了窗台上。大腿边是那只木雕小鸟，令她心安。

夕宁一口咬定：照片里的不是我，我没有谈恋爱。

陈心仪说：我已经了解过了，你期中考了67名。这个名次能考什么大学，不能考什么大学，你自己心里清楚。

夕宁寻思是不是河豚鱼跟她讲的。

可再一想，陈心仪想要知道她的排名实在是太容易了，大可不必先找人问她班主任是谁，再找人要她班主任的电话——毕竟她的家长会，陈心仪是一次也没有出席过。

陈心仪似乎还说了什么，夕宁早就放空了，直到她叹了口气，说：你爸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

夕宁一愣。

然后笑了。

你还记得他啊。

她的声音很小，但字字清晰。

总之陈心仪是听清了。

陈心仪先是怔住了，然后气得脸都红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不是大半夜的跑出去，就是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叶老师说你叛逆期，我看你学习也还过得去，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现在好了，成绩也滑了，恋爱也谈上了，我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认你这个女……

陈心仪停住了。

窗台上，女孩坐得笔直，双唇紧紧的抿着，眼神坦然而坚定。

然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落在衣领上，裤子上，无声无息，安安静静。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是叶昱渲。

心仪，让女儿早点休息吧。

叶昱渲是站在门外说的，大概是想留给她们母女俩一点空间。

陈心仪看了夕宁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夕宁说：接下来，每天放学就回家，周末不许去学校。

想了想，又补充道：一直到期末结束。

17/

虽然过去这一年，夕宁一直在试探陈心仪的底线，但陈心仪真正下达死命令的时候，夕宁不敢不听。

其实，她也没必要跟陈心仪硬对着干。

陈心仪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但好歹也当了她十五年的妈。况且这个条件也不是很难执行，掐指一算，距离期末考也就剩下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

几个星期……

再过几个星期，高一就过去了。

夕宁忽然有些恍惚：似乎高中还没开始，就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了。

这一周以来，夕宁都是踩着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出教室，从南面的楼梯走下去，正好经过篮球场的拐角。

然而每次下楼太早，篮球场一半是空的，另一半滞留着上一节体育课意犹未尽的学生。

她轻轻扫一眼篮球场，然后加快脚步，走出校门。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是亮的。

陈心仪在家，这个点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

嫁给叶昱渲后，夕宁也不确定陈心仪每天到底在忙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已经辞去了全职工作，并且有了在家研磨厨艺的时间和精力。

回来了？

嗯。

夕宁应完就回了房间。

叶昱渲不在家的时候，这就是两人所有的对话。

其实母女俩的性格是像的，每每这种时候，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谁也都不愿意先让步。

夕宁忽然有点想念王阿姨，虽然王阿姨做饭也不是很好吃，靠老干妈撑起半边厨艺，但至少会跟她东侃侃西侃侃，有时候还跟她聊聊情感话题，比如25岁前不要嫁人，又比如一个好的婆婆有多重要，还有千万千万别急着要孩子。

夕宁每回认真听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连男朋友还没有哪来的婆婆哪来的孩子。

叶昱渲到家一般是七点。

陈心仪会看准了时间上菜，夕宁也会掐准了时间出来帮忙摆盘子。

这样就不用劳烦陈心仪喊她出来吃饭了，对话的机会也就又少了一条。

晚饭一般是叶昱渲的我今天做了什么访谈节目，陈心仪主持，内容丰富到可以拍一整集vlog：见了什么人，聊了什么课题，科研项目进展如何……

夕宁在一旁，就是个安静的吃播。

这天晚上，叶昱渲正在讲接下来的规划安排，突然看向看向夕宁，说：我要出国一段时间，你妈会在国内陪着你。

夕宁突然被cue到，反应了两秒，嗯了一声。

陈心仪问：机票定好了吗？

叶昱渲说：还没定，等校董会议开完。

校董会？她们高中的校董会？

叶昱渲见夕宁抬起头，说：会议定在周五，就是明天。

陈心仪看了女儿一眼，叮嘱道：和你没关系，你好好上课。

夕宁心想，我不好好上课还能干啥，难道作为叶昱渲的女儿参加校董会吗？

叶昱渲忽然看向她，笑了笑，说：这样吧，明天放学等我一下，我开完会接你一起回家。

……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是自习。

大佬就是大佬，整个理科2班都在写卷子，宋琛趴在桌上，耳朵贴着凉丝丝的桌面，满耳朵都是唰唰唰的写字声。

他有点怀念初中的时候。他的初中是划片区的，完全没有什么重点班普通班之分，偏偏他们班还是全年级最闹腾的，每到周五下午打PS的，三国杀的，甚至还有敷面膜的，就连班主任也回办公室喝茶了。

宋琛觉得，自己的血性都快要被2班给磨没了。多年以后回首高中生涯，只剩下篮球和考卷。

这时，一个男生敲了敲前门，直接就走了进来，在班主任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宋琛，陈小白，班主任点完名，做了个出去的手势，然后说，其他人继续，没你们什么事。

来者是体育部部长路子明，也是他们三人篮球队的另一个队员。路子明个头不高，但速度快，运球好，是校队的控球后卫。

陈小白一出教室，看见路子明感动得差点抱上去，被路子明一爪子拨开：基佬滚远点。

他们平时都这个口气说话，所以陈小白听了也不恼，解释道：你是不知道，我刚才算了个七八五十四，盯了十分钟才反应过来哪错了，还好被你拯救出来了。

走吧，路子明看向一旁站着的宋琛，聊聊战术？

宋琛嗯了一声：去哪？

这个点全校都在自习，打球有点突兀。

路子明想了想，说：去楼上吧。

陈小白：楼上？

路子明：天台啊，没谈过恋爱啊？说完没过两秒，自顾自的接道：算了，看你样子也没谈过，估计成天除了考卷只剩下篮球了。

陈小白：你怎么知道！？

路子明：学学你琛哥，稍微有点城府。

宋琛：……

你妹的。

路子明：你看人家，少说两句话就能撩到妹了。

宋琛：……

你妹的！

路子明眨眨眼：……对了宋琛，妹妹呢？听说还是你对门，什么时候约出来见见啊？

这陈小白，怎么什么都说啊。

宋琛还没来得及爆粗，陈小白就接道：我都约不着，你能约得着？

路子明不解：凭什么你约不着我就约不着？

陈小白不知从何升起一股骄傲感：她是我初中同学啊！

两人拌着嘴往楼上走，宋琛插兜跟在后头。

心里纳闷，明明是对门，都一周过去了怎么一次也没遇到过？

———

宋琛：老子也约不着啊！

18/

周五放学，班里人走了七七八八，几个做值日的一边打闹一边聊着天。

夕宁，门口有人找你！劳委撑着拖把在门口喊，屁股撅的很销魂。

谁啊？夕宁扫了眼门口没看见人。

劳委溜出门外看了两眼，说：诶，不见了，是个女生，说有人在六楼的楼梯口等你。

学校很大，会议室就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就是在教学楼六楼的角落。

叶昱渲可能不知道她的班在哪，所以让她去会议室找他。

不过为什么要通过别的学生告诉自己？莫名其妙。

好的，谢啦。夕宁和劳委道了谢，收拾好书包就过去了。

傍晚五点多，天还是亮的，但六楼没有教室，所以一放学灯就关了，封闭走廊的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

窗帘是蓝色的，光线透进来，色调变得有点阴阴的。

会议室在廊道的尽头。

夕宁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

——似乎有点，过于安静了。

而且会议室的灯，是关着的。

夕宁脚下一顿。

......被人蒙了。

第一反应就是离开现场，可还是晚了一步。

身后有人围上来，夕宁下意识的回头，可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捂住了嘴。

她死命挣脱，无奈四肢都被卡死了，努力发出的声音也被闷在了掌心里。

夕宁得出两个结论：一，来人不止一个；二，有男生。

......

校董会议上，叶昱渲正在发言。

台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叶昱渲微微蹙眉，习惯性的去按静音，但看见屏幕上的消息提醒，顿住了。

不好意思，叶昱渲突然说，有点急事，你们继续。

19/

门一开，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夕宁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教学楼七楼的天台。

她来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了。

天台啊。她念叨了一句。

话音刚落，被往前一推，整个身子撞在了水泥墙上。

她用胳膊撑着缓冲，额头还是嗑到了墙。

嘶……

眉间钻心的疼，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

夕宁没时间理会，赶紧转过身。

这才看清了来人。

她没有猜错。

是之前她和姚翔打过的三个女生，还有个男的。

男的穿着高中校服，但看起来一点不像是学生，领口扣子敞着，两鬓头发染得黄得像稻草。

四个人一堵墙将她围死了。特别是那黄毛，距离她只有半米，这不是冲不冲的出去的问题了，而是只要她一动，黄毛一伸胳膊就能给她按回墙上。

想着就恶心。

黄毛身材算不上健壮，但有一米八几的个子，抬着下巴看她，歪嘴笑了笑，说道：别说，还蛮好看的。

黄毛右边的女生不耐烦了：别磨蹭了。

黄毛看都不看那女生一眼，只盯着夕宁，还又凑了凑近：这么好看一张脸，我可不想毁了。

那女生明显不乐意了：我可是给了钱的。

黄毛直起身，抖抖肩说：那退你咯。

女生气坏了：你……

黄毛突然哈哈大笑：逗你玩呢。

夕宁方才一直盘算着怎么突破。

这下觉得时机到了，脚底一踩，朝着另外两个女生中间的空隙，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抓住她！身后传来尖叫。

夕宁只觉得脖子一紧，后领已经被黄毛揪住了。

没想到这黄毛速度还挺快。

黄毛拽着她的后领朝自己怀里一拉，夕宁顺势就落到了黄毛臂弯里。

古龙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黄毛往她耳边一凑，问：小美女，想去哪呀？

另外几个女生在笑。

笑得她烦，特别烦。想到叶昱渲还要接她回家，回家后还要看陈心仪脸色，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至少两年一直到她上大学，就更烦了。

夕宁觉得有什么东西，沉寂了很久的东西，在那一刻被点燃了。

就像灰埃中的一粒火星，卒然窜起一串烈焰，大口大口的汲取氧分，在黑夜之中熊熊燃烧。

夕宁挺身，转身就是一掌拍向黄毛胃部，黄毛没料到夕宁会有此举，压根没有防御措施，被打得后退几步，捂着肚子差点没吐出来。

一旁的笑声戛然而止。

趁黄毛还捂着肚子，夕宁上前又补了一脚，这下对着裆，黄毛倒是反应快，举起手稍微挡了挡，但打底还是软肋吃痛，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另外三个女生虽然不笑了，但笑容还僵在脸上，样子十分滑稽。

她真的不喜欢欺负女生。

女生何必难为女生。

夕宁叹了口气。

三个女生发现帮手倒了，一时有点慌，但好不容易把人弄天台来了，又不想轻易放过。

这次如果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搞不好她还会去告老师告家长，而且未来再想找机会下手就太难了。

破罐子破摔吧，三人互相看了眼，达成了一致。

夕宁算准了她们要围攻她。

女生打架，无非就是扯头发，扇巴掌，抓脸，乱踢，稍微野蛮点的还可以上嘴咬。

你真叫她一拳往对方眼睛上打就没胆量了。

反正夕宁赌这仨没胆，不然她们也不会从外边找人来帮忙。

一个女生从后面揪夕宁头发，夕宁飞起后跟踢向她膝盖，女生疼得爆粗口，但还是抓着夕宁的发尾不放。夕宁忍着痛一弯腰，心说抱歉了，对着女生的胸就是一肘，女生这才疼得松了手，抱着胸口顾不上伤人了。

另外两人也没闲着，分别抓她的胳膊和肩膀，夕宁哪管那么多，看哪里有人就往哪里打，搞得另外两人躲躲闪闪也没真的制住她。

等揪头发的女生一倒，夕宁腾出精力，对着另外两人的方向一腿扫了出去，直接把两人给踢翻在地。

这一腿，她是下了狠劲的，当年对着沙袋练，小腿面上踢得青一块紫一块。

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女生比沙袋可软多了。

一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喘气声。

夕宁：......

不知想起什么，有些恍惚。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小心后面，下一秒，夕宁就被人从身后锁住了胳膊，整个人被抱住举了起来。

糟糕，还有黄毛！她给忘了！

20/

三人篮球赛就在下下周。

路子明叫两人出来本来是聊战术的，顺便划个水，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上至新来的英语老师喜欢穿红色高跟鞋，下至初中部学生会某个小部长长得像桥本环奈，宋琛都懒得提醒他们初中部的妹子还没14。

路子明看过火锅店的那张照片，对宋琛的绯闻女友非常感兴趣，只可惜照片太糊，能看出是个美女，但不知道是谁。

宋琛，给个照片看看呗。路子明说，知道是谁了以后帮你罩着啊。

宋琛挑起半边眉：……帮我罩着？

路子明：没别的意思啊。就是今后我们高二狙学妹的时候，把自己家的剔除呗。

其实宋琛不是不给，是夕宁的照片他还真没有。这么一想，夕宁的手机，QQ，微信，他一个也没有……

陈小白对路子明说：你要照片我有哇，我和她是QQ好友。

宋琛：！？……

突然，远处传来女孩子的尖叫：抓住她！

三人同时看去，宋琛皱了皱眉，说：去看看。

高中部教学楼有两栋，高一高二一栋，高三单独一栋，两栋楼之间用连廊连着，而七楼天台就直接打通了，所以面积非常大。

宋琛他们赶到的时候，只见一条长腿在空中扫过，两个女生被抡在了地上。

施暴的女生瞥了眼战绩，丝毫不为所动，非常淡定。

乌黑乌黑的一双杏眼眨了眨，尽显无辜，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

女生身后，一个人扶着墙悄悄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路子明满脸的这丫的什么状况？

陈小白认出了施暴的女生，但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有宋琛反应过来了：姚翔后来跟他讲过那天在食堂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一看地上的三个女生和另一个混混模样的男生，就基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宋琛下意识朝夕宁大喊：小心后面！

夕宁听到了，想躲，但没来得及，被那混混从身后卡住双臂，提了起来。

别的不谈，男女的身高差异还是在的，加上夕宁骨架小，体重轻，黄毛举起她来不费多大力气。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把在场的所有人给看呆了。

只见夕宁头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了黄毛脸上，咚的一声像和尚敲木鱼。接着她后跟在黄毛腿上一蹬，反而将黄毛钳住她的双臂作为支点，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后翻，不仅借力将黄毛摁回了地上，自己还挣脱了控制，稳稳的落了地。

众人：......

我操，没录像。路子明作为体育部部长非常激动，今年搏击比赛可以搞起来了——不过这真的不是特效吗？真的没有违反牛顿定律吗？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陈小白已经冲了过去：宁姐我拜你为徒弟吧，不对，我给你当师傅吧，诶还是不对，算了算了我给你提书包吧，嗯？你书包呢？......

宋琛反而走在了最后面。

但不代表他不是最激动的。

时隔一周，终于又见到了小邻居，竟然是在他一学期来不到一次的天台。

竟然还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干架？

说实话，刚才如果不是她那一个空翻，他已经做好了冲上去揍人的准备，连拳头都攥紧了，没想到社会姐自个儿摆平了。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社会你宁姐不是盖的。

莫名有种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

叶昱渲上楼的时候，四个人从自己身边擦过，三个女生一个男生，低着头，不说话，很快消失的没了影。

叶昱渲皱了皱眉，这些学生搞什么呢？

他两步并一步，往天台赶去。

门一开，一眼就看到了夕宁。

额头开了朵大红花，像是被拍了砖头。

而她的面前，站着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

...